将我留作明日尸骨

【运沇】 无吻在账

 


  车学沇和郑泽运认识的时候,两个人不过十七八岁。

  那是丰饶的年纪,爱恨情欲如藻荇横生。可是心事却透亮,粼粼浅溪般在阳光下沁着凉意,半只竹篙斜插进去倒也渡的过无数郁结。这时候总是这样的,一种言不清道不明的机缘,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关系近了起来。

  他们后来喝酒的时候总会聊起来,或者说,车学沇单方面抱怨起来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

  郑泽运很熟悉那场景,车学沇总是皱起眉毛,可眼睛却又分明是笑着和他抱怨,“为什么我说了那么多句话,却就只回我一个’哦’字,泽运呀”。之后大多时候车学沇都会低下头,小小的抿一口酒,仿佛连声音也抿去了似得接着说,“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这整个过程似乎从来都不需要郑泽运说什么。他只要看着那个人眉间簇起再放开,头垂下再抬起,制止车学沇接着喝下一杯酒就可以了。

  到今年为止,这些话车学沇前前后后说了十年了。郑泽运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现在无动于衷,听见了就只当是车学沇喝醉了的征兆,开始拿包准备扛人回家。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郑泽运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酒杯,车学沇的杯子分明是满的,说出来的句子却不一样了。

  “讨厌我吗,泽运。”

  今天趁自己没有注意所以多喝了一杯吗。

  郑泽运只觉得暗暗有些头疼。

  “恩。”他只支吾着答一声,低头拿出钱包就打算付账。只是这时候他听见车学沇轻笑起来,郑泽运一怔,停下了拿钱包的手。车学沇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醉了的样子,可是笑起来看着他的样子却又分明和喝醉了酒的时候一模一样。郑泽运一时没了动作,只是看着车学沇放下酒杯,默默到前台去付了账单,又走回来拿起自己的包和衣服,在桌边笑意莹莹的问他要不要走。

  郑泽运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却又忍不住再次瞟了一眼车学沇的酒杯。

  没有喝酒吗?


  他们和之前一样在路口告别,郑泽运把脸缩进衣领。入冬了,这座城市冷的不近人情,他想快点回家,家里的猫在等着他喂食。


  车学沇在路口注视着郑泽运的背影,直到男人消失在转角的巷子里,才缓缓地转过头来,分给自己一些注意力。他的大衣仍旧搭在左臂,和公文包一起缀得他手臂酸胀。他的思维有些迟钝,或许是因为冷风揪着他的后背,刮得他骨头生疼,他一时不知道该把包放在地上先穿大衣,还是用腿夹住公文包穿上外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纠结这个,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下一个路口。车学沇认出这是回家的反方向。他知道,再往前走几个路口,向右转,左手边第二栋楼,五层南边的房间是郑泽运的家。从这里走过去大概十五分钟,但是因为路比较平,即使拎着两大兜子食材走过去也不会很累。

  郑泽运租这个房间前后也才四年而已,车学沇数不清自己来了多少次。

  都是用什么借口来的来着?

  ——郑泽运不好好吃饭;郑泽运不会做饭;郑泽运又睡过头了;郑泽运喝酒喝多了;郑泽运和女朋友吵架了生闷气不肯理人;郑泽运为了把小猫从树上救下来所以摔坏了腿;郑泽运没什么事情做。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那扇窗的楼下。车学沇习惯性地后退两步,微微扬起头,把那一小扇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装进眼睛里。

  车学沇知道那里现在有一只猫,灰色沙发的坐垫有一角有褐色的印记,落地台灯要拽两次拉绳才会好好工作,郑泽运大多数时候在家里不穿袜子,冰箱里大概又会有过期牛奶,还有买一送一的草莓布丁,想到这儿他轻笑起来。他接着想到,那里还有偶尔扔在床头的白色蕾丝胸罩,会有郑泽运窘红的脸,有高跟鞋,和郑泽运的剃须刀放在一起的口红,或许以后还会有婴儿的纸尿布。

  或许是站的太久,车学沇觉得越来越冷了。公文包仿佛铅块一样拉扯着他的手臂,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把包随手扔在地上。他就那么仰头站着,直到看着那盏灯灭了,缓缓抬脚离开。



  车学沇果不其然在第二天得了风寒。他自己对这个情况一点都不例外。昨天回到家里也是没什么力气,抱着包在玄关就睡了过去,早上被郊游回来的李弘彬叫醒才发现早就错过了上班的时间。车学沇索性掏出手机丢给李弘彬,让他帮自己给主管请个假,他自己的手指实在是使不上力气。被弟弟唠叨一顿后车学沇总算是倒在了自己床上。寒冷和燥热让他口干舌燥,迷迷糊糊间他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眶酸痛,车学沇没力气分辨,他不想看清心里那些期待。

  李弘彬看到车学沇烧成这样一时间拿他没办法,带着些怒意的拿着水杯坐在床边。


  “哦,彬啊,谢谢。”李弘彬有的时候真的很佩服车学沇,即使这样了也笑得出来。

  “这是干什么去了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们豆真的是好人啊。”车学沇声音哑哑的说,拿着杯子抿了一口。

  “快喝水吧。我可不希望我的同居人烧死。”发现车学沇不愿意回答,李弘彬转而不再追问。但是他猜得到,十有八九和郑泽运有关。


   李弘彬和车学沇认识四年了。两个人真正认识还是在李弘彬毕业后找住的地方时经金元植介绍的。车学沇当时提出的房租数是市面上房价的一半还少,李弘彬虽然相信自己的朋友,但是搬进来的时候仍是半信半疑。直到后来他和金元植喝酒才知道,比他大三岁的车学沇也不过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却把大部分租金都担了下来。那时候李弘彬就隐隐觉得,这哥就是个挨剥削的命,自己最能委屈自己。

  李弘彬第一次知道车学沇喜欢郑泽运也纯属偶然。他第一次参加工作出差回来,到家时已经是夜里两三点,没开灯的李弘彬差点踩到在玄关昏成一摊的车学沇。李弘彬永远记得车学沇脸上带着泪痕在地板上睡得安安静静的样子,他刚想把车学沇轻轻摇醒,就听见车学沇小小的嘀咕声。一开始李弘彬以为是什么长篇大论的唠叨,低下身想把车学沇扶起来的时候却听清楚了。

  哪里是什么长篇大论,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

  “泽运啊,讨厌我吗。”


  李弘彬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车学沇口中的泽运是谁。按车学沇的话说,车学沇最好的朋友,认识了将近十年的朋友,一路一起走过来的朋友。说句实话,李弘彬和郑泽运不熟,也摸不准郑泽运的性子,但他们在一起喝过许多次酒。要李弘彬来说,不知情的人真的看不出车学沇口中说的两个人关系很好。

  无论是当车学沇将手臂搭上郑泽运的肩膀,还是车学沇笑着擅自帮郑泽运解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在郑泽运的抗拒和无动于衷的表情前,所有的亲密都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徒劳无功。

  李弘彬其实问过车学沇, “哥和泽运哥是真的关系好吗?”。他笑嘻嘻的把话递过去,等着这个温柔的哥哥像往常一样笑着恼怒的回自己一句,可是那时候车学沇没有。李弘彬一时心里一沉,看着车学沇嘴角半起不起的笑意,一直柔和的表情像是碎了一个角,拼凑起来出了些问题,连车学沇的回答都有些卡顿。

  “是啊。”车学沇说完就快速转了过去,手里的书页哗哗的响。

  李弘彬在心中猜了个一二。


  “彬啊,”李弘彬突然被叫到不由得一愣,转头看向缩回被里的车学沇。

  “怎么了哥?”

  “你说。”

  这一句声音的结尾像是飘向了很远的地方,远到李弘彬以为车学沇已经睡着了。

  “我和泽运,关系好吗。”


  呼吸声作为和缓的底噪,不安感滂沱而下。

  李弘彬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车学沇没让他回答,又恢复往常的声调问起他这趟旅游去了哪里。李弘彬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那个问句像是个隐形的线头,在微妙的错乱中露出了端倪。李弘彬知道,如果扯着这截没人知道的线头用力一拽,其后纠葛盘错的思绪必定庞大而嘈杂,并非所有人都承受得了。


   车学沇把李弘彬打发去了房间休息,自己和关节的疼痛缠斗起来。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答案。对他来说,许多事情悬而不决,反而成为一种回答,一种更为舒适的逃避。洒脱是不是又仅仅是避而不谈的另一种形式,车学沇回答不了自己,毕竟为情所困总是免不了落入俗套。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让这种平和的日常维持虚假的稳态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十年是一场有预谋却没有图谋的陪伴,贪婪让他忘记这种更为持久的钝痛和伤害。

  他也想拥有无数次鲁莽的勇敢,然而那些话语和舌尖纠缠,最后总会被唇齿消解。爱是否注定无望,车学沇也等不到最后的审判。

  但是他隐隐的知道谜底。

 

  车学沇常常做梦。

  他梦见过自己和郑泽运接吻,可是睁开眼睛后一切只是比之前更加冷彻。

  他其实记忆力很好,但车学沇总是有意识的忘掉那些出现过的幻想。不可重来的、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加如此之多的限定。别留下仿佛任何仍可以被期许,或者不舍可怜的样子。

  既然事实已经如此残酷,他就尽力让余下那些都温柔一些,想象那些与自己无关的对方的细节,生活的气息,提前演练祝贺和恭喜的表情,让离开没有棱角,让分别比亲吻更轻柔,让残忍不留声色的成为常态。有时候车学沇常常担心自己的心事会暴露给郑泽运,可是即便多年以后,郑泽运也从没想过,其实所有的莫名其妙其实都有迹可循,可不动声色的爱又是多么明显。


  只是为情讲理总是后话,哪有哪个瞬间像是落在棋盘上的走子,可以拿捏得起把玩后再放下的。爱没有退路,没有人可以被责怪。


  车学沇告诉自己,现在他要好好地睡一觉。后天他和郑泽运约好去看电影,如果郑泽运的女朋友还在出差的话,他们或许还会一起做晚饭,他不能病到那个时候。


 车学沇知道自己总会好起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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