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留作明日尸骨

【运沇】蜉蝣



  郑泽运这一生仿佛都在避寒。


  有意或无意的,他避开来自北方大陆的寒潮雨雪,向南去,向更温暖的地方去;向北走,向海洋气候的地方去。他感叹衣物轻薄手脚轻便的快活,却也会在某些城市的街头怀念起鼻腔因猛地吸入冷空气时的辛辣和酸涩感。


  他在路口等信号灯,周围零零散散立了几个人。快要年份交替的日子,街上人们大多行色匆匆,或者带着些故意的喧嚷。早些时候郑泽运还对这种喧闹感到头疼,年岁交替在他看来实在平淡无常。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真的开始理解这种喜悦。不知道是谁建立起这种度量生命的机制, 在这些公认的节点上,每个人都可以得到一些无条件的纵容,也被赋予一种将某些事物抛在身后的特权,之前的愚钝和懊悔可以被就此洗刷,或被归在过去的门类下,在不断地更替中成为庞大藏书角落里不会被翻开的一页。


  新年是大家自我原谅自我拯救的宝贵机会。


  街上接近没有车辆,大多人早就横穿道路,红灯的时长在空荡荡得街道上多余到令人厌烦,可郑泽运仍在那红灯下驻足,在那规定的“停下”的时间里乖乖停下。 

  绿灯,他迈开步子,早已没有人可以擦肩而过。


   他钻入地下交通的繁复系统里。年末的时候地铁里也显得空荡,他可以坐在自己喜欢的位置上靠平,脊背因舒展而泛起酸痛。这里的地铁十分老旧,在经过某些站点时,铁轨的嗡鸣锐利而张扬,会引来人阵阵的耳鸣,与此同时带来的还有车厢顶端几截灯光的熄灭,让初来乍到的人不由得恐惧起列车是否已经失控,正向悲剧轰轰烈烈的奔去。然而乘客们又大多熟悉这种破旧,神色漠然。这种常态的麻木中,恐惧和不安变成一种反常态的讽刺,于是整个画面都因为这孤立的恐惧而显得有些滑稽——破旧的轰鸣着的列车突然陷入黑暗,聒噪的风声灌入寂静的车内,呼吸的存在被尽可能地放大,粘稠且浓重的在胸口搅弄,灯光再次亮起时,人们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郑泽运后来喜欢上看这情景,在每次陷入黑暗时屏住呼吸,像沉入深海的一条生物,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和种属,没有人可以将他描述。

  这样经历个四五次耳鸣,他就可以跨下站台的间隙,将自己挪到上行运转的扶梯上,被裹挟入固定的方向中。身体按照记忆转弯和停下,迈步再顿足。距离机场还剩下一段距离,他买了火车票,压着最后一分钟踏上了这班列车。


  好险。

  他舒了一口气。

   

  他和车学沇认识很久了。那时候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总以为手里已经握了很多东西,沉甸甸的不敢放下,回过头来仍会觉得不过是攥住了导向未知的绳索的一端。从那时开始,其后牵扯的林林总总在时间嶙峋中已经无法逐个清点。年岁凝成膏脂渗入皮肤,再丰盛的滑腻滋养最终也只给他留下干燥的触感。他无意识的揉搓自己的指尖,缓过神来已经可以触到泛着痛意的热感。这个习惯当时还是被车学沇发现的,被那人当面指出的时候郑泽运还着实恼怒了一会儿,却也不知道是在为什么恼火。  

   机场照旧繁忙,人流无序,郑泽运看了一下表,随后在出口找了个地方舒服的靠住。他戴着耳机,视线在相聚的人群中游荡。很多拥抱,亲吻和问候像烟花一般成簇得出现又消失。手机震动,他看到那段简短的 “落地啦。”

   收到消息,郑泽运的姿势比往常的都要懒散,这种随意似乎是有意为之。想着出海关还需要一段时间,郑泽运靠在栏杆上点亮手机屏幕,耳机里放着的歌没有真的在听。他的手指再次滑动的时候,视线在前方地板上扫过一个人的双腿,距离相近的宣告着其主人与他有关。

   郑泽运抬起头,车学沇拉着行李默默地看着他,面容温柔,略显疲惫。郑泽运拽下耳机,一时间哑了嗓子,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于是他只是伸出右手,等着车学沇松开行李箱拉杆后接过。郑泽运偏过头向另一侧点了点,车学沇也会意的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向出口。


   郑泽运觉得胸口有点闷,没由来得走的很快,身后的人早就习惯了他的步速,不恼不急的跟着,只在偶尔转弯时快步起来。 郑泽运觉得自己似乎又开始了,他知道自己总对车学沇生气,总是因为车学沇感到愤怒,也总因为车学沇对自己感到愤怒。他突然觉得委屈,又开始抱歉,无名怒意却让他无法打破目前的僵局。走到了电梯门口,电梯迟迟不来,沉默的时长似乎需要引出某段对话,可是寒暄与问候从未在两个人中间发生过,郑泽运觉得自己似乎无处可逃了,他攥着行李箱拉杆,手心渗出泛着凉意的汗来。

    他惧怕那声呼唤出口。


    “泽运啊。”

   总是这样。

   郑泽运不得不看向车学沇的眼底。


   总是这样,总是他找到他,而不是他等到他。




   他们回郑泽运在这边住的地方。车学沇拿了郑泽运给的地铁票,脸颊陷在柔软的羊绒围巾里,看不清嘴唇的弧度,眼下淡淡一圈青黑,额前发丝被地铁刮起的风抚乱。

   这次的列车也照常老旧破败,两个人靠在门边时还好,等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时,郑泽运在心里暗呼不好,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黑暗已经将两个人吞噬,让他伸出的手僵在一半,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他最先看到车学沇的那双眼睛,睁得浑圆泛着温润的水光,无措的盯着他的衣领,在成年人的身份限制下克制的表达着不安。郑泽运胸口仿佛被闷闷捶了一拳,浑身松软下来。车学沇的恐惧令他如此心安,他长叹一口气,某些动作似乎应该在此刻应运而生,然而他只是转过身去,将车学沇挡在车门和他之间。车学沇缓过神来,微微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两个人随着列车摇晃,偶尔趔趄,有意而无意的为不可言说的那些留白。

    列车的声音喧闹到令人难以忍受,可沉默中两人间的相持不可控,有一阵风猛地涌进那个应该留给拥抱挤压的空隙。

    静默,不可逆转,疾驰而汹涌。

    是没有发生的吻,是缠绵和相依。




    “飞了多久。”

    他们开始聊不痛不痒的话题。


    车学沇要在箱子里找什么东西,于是里面的东西四散八方。两个人递东西的时候依旧默契,他们会为对方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两个人腰都不好,也不知道是谁在照顾谁,似乎是终于注意到这点,车学沇吃吃的笑了起来,宽大的毛衣领子顺着震颤滑向一边,他的锁骨折回一弯阴影。郑泽运盯着车学沇皮肤上那一小块仿佛油彩般被特意加深了的光影,扫到他因笑容微微鼓起的脸颊,唇角放弃抵抗的勾了起来。

    在温度偏高的室内,在一摊混乱中间,在混沌的首尾相衔的时刻,他们坐在一起。

    郑泽运的话多了起来。

    

    那一晚他们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上。郑泽运第二天早上起来有些腰痛,揉着后腰的时候顺便给车学沇从蜷缩的窝中捞出来一些,使坏的把他额前的刘海拨弄成中分,再重新为车学沇掖好被子,赤着脚去做早饭。



    他们去看跨年的烟火。

    思念带来的无用的矜持到底要束缚人多久,郑泽运一时拿不出答案,但在被人群挤散的时候,他只痛恨自己口舌的愚钝。陌生的语言将他重重包围,在这样的人海中只要分散了就再也找不回对方,他难耐的焦急起来。人流压在胸口让呼吸成为负担,黯淡的黑色让郑泽运失去视线的焦点,直到他发现在离自己四五米处迷茫的仰着头的车学沇。他拨开人群高声喊出车学沇的名字,如溺水的人一般死死地抓住了车学沇的肩膀,将车学沇整个人扳过来。比起车学沇脸上被找到的欣喜,郑泽运的表情却紧绷着,他紧紧的攥着车学沇的手腕,在涌动的人流中仿佛一块独自竖起防御壁垒的铜墙铁壁。车学沇任他抓着,想要笑出来,却又发现有点想哭。他的情绪被倒数的声音打断,两个人被簇拥进迎接新的一年的热潮里。钟声后烟花点亮天际,美而短暂,比起蜉蝣朝生夕死还要急促,但它的光芒绚烂璀璨,仿佛能让黑夜变成白日,让恐惧的边缘与对信任的期待被模糊,让对亲密的渴求和对亲昵的恐惧融合,让爱与被爱的可能向彼此坦诚。     

   郑泽运的体温高的有些鲁莽,让被拥进怀里的车学沇觉得那甚至是烫人的。车学沇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袭击得手足无措,可其后那个吻更像是意料之中,郑泽运委屈着犯着狠咬他,却又不是真的用力,他没有任何抵抗和挣扎,顺着郑泽运的手臂倒进那个吻里——迟了很久的,带着孩童般短暂真切的恨意,和因失而复得而压抑着颤抖的不安与埋怨,却又湿漉漉的。郑泽运觉得自己终于认了输,他们是彼此在这世界上的软肋,只能紧密相拥,疼痛而真实。

     在如此美丽又短暂的生命面前,你的存在让我不要怕。



end


虽然晚了!但是大家新年快乐!!!

: )

评论(5)
热度(50)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清一色无法辨识 | Powered by LOFTER